[大写人物] 姚贝娜,非典型的中国式“好孩子”
2015-04-02 09:34 凤凰娱乐
姚贝娜的父母从武汉音乐学院毕业后,一个留校,一个被分到湖北省歌舞剧院,姚峰和冯家慧从师生变成同事,彼此以“老大姐小老弟”互称。在冯家慧的描述中,姚峰是一个有才华且开放、敏锐的人,“1989年他在武汉音乐学院创办了全国第一个通俗演唱专业,要知道他是学美声的,能够涉足流行音乐还那么早写出一本书来,那是一个聪明人,我们是比较保守的。”冯家慧记得当时声乐系教学辅助乐器一般还是钢琴,但姚峰已经开始使用电声乐器了,“他那里每次观摩考试都人山人海,学生喜欢听。”除了音乐世家的成长环境外,早早将姚贝娜推上舞台的正是姚峰这种开放、敏锐的态度,她4岁开始学习钢琴,9岁开声学习声乐,10岁时已经上过湖北当地电视台以及参加过各类大大小小的比赛。一位曾经和姚峰共事过的武音老师描述:“贝娜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非常出名,在学校里非常受瞩目了。”
“姚峰长得很帅,贝娜妈妈也是好漂亮好漂亮,真的,在我们学校太有名气了,就说一个好帅一个好漂亮,出去走动一家三人都是高高兴兴的”,曾与姚家同住一栋楼的周老师向凤凰娱乐记者介绍,“他们一家非常和睦。”在冯家慧眼中,这还是一个新型的家庭,“教育方面很传统很严格,但父女关系像哥们像朋友,很民主很平等,看不出辈份对贝娜的制约,她很自由。”高中以前,姚贝娜一直由父亲姚峰在家中辅导通俗唱练,97年9月才正式升入附中并在父亲教授的班级中学习,第一天进教室上课喊“姚老师”,贝娜觉得很滑稽就笑了出来,姚峰正色道:“严肃点。”这成为日后父女间经常拿出来说笑的片段。
“怎么死的不是我,我也有癌症,有十几年了……”邻居周老师对姚贝娜的离开很感慨,在他感觉中贝娜还一直是那个在歌声里蹦蹦跳跳没长大的小女娃,“她出来转,见人就喊,叔叔阿姨伯伯,见一个喊一个。”
体制内
“姚处长再不高兴的时候,比如我们有工作没做到位惹了他,只要提到姚贝娜三个字,姚处长那个嘴巴立马咧到耳朵边。”现任深圳音乐厅艺术总监的徐霞曾是姚峰下属,在共事之初她就从老同事口中得知姚处长对女儿极度喜爱。1998年姚峰调往深圳工作,曾先后担任深圳市群艺馆馆长、深圳市文化局艺术处处长、深圳音协主席、市文联驻会副主席等职位。正是这次调任,为姚贝娜歌唱生涯的变更埋下了伏笔。
武汉音乐学院附中通俗演唱专业在姚峰调离后暂停了,姚贝娜还未完成的高中学业被托付给正在教授民族声乐的冯家慧,“交给你手上我放心”,姚峰的嘱托让冯家慧备感压力。转到民族声乐专业后,姚贝娜开始意识到辈份的转变,她不再伯伯前伯伯后(武汉当地叫法)的喊冯家慧,而是拘谨地称“冯老师”。冯家慧并未在意那份拘谨,她更担心的是“贝娜对这个专业不来劲”。
18岁的姚贝娜消极地接受着这个变化。“那时候她来上课就像刚从床上起来一样,不是很乐意,也没有很兴奋,积极性不高。”冯家慧还记得姚贝娜转专业后的表现,“第一学期考完试放假,她爸爸问娜娜你今年考试第几名,以前她从来都是第一名,但那次她说倒数第二,姚峰又问那倒数第一是谁,她说倒数第一是个勺(武汉当地话傻子的意思)。”为了不辜负姚峰夫妇的期望,冯家慧曾多次找姚贝娜做思想工作,她明白姚贝娜最爱的还是流行音乐,也认为她最终会在通俗领域发展,“我跟她说世界上很多流行音乐人都曾学过美声的民族的(唱法),发声原理都是相通的,你现在把基本的素养练一练,最终你绝对还是要去搞流行的。”这个说法让姚贝娜释然了一些,她在班级中表现越来越好,一些歌的唱法甚至能超出老师的设计,冯家慧惊喜又感动。最后的毕业考试,姚贝娜拿到了民族声乐专业第一名。
高考时,姚贝娜一度想报考广州星海音乐学院,当时全国只有这一所大学在招通俗演唱专业。但“南下”的想法很快被冯家慧否定了,“我就在思考一个问题,90年代很多流行歌手扎堆在广州,但能唱出来的人并不多,我觉得最好的地方还是首都,北京这块地儿,所以主动给姚峰打电话让她去考中央音乐学院试试。”和很多中国式的听话孩子们一样,姚贝娜顺从了父母和老师的意愿,考入中央音乐学院民族唱法专业。
姚贝娜在音乐方面的天赋和才能令人吃惊。冯家慧回忆,“我们行里有个规矩,不管考哪儿都要先找那的老师听一听,一来心里更有数,二来里面也有个人。”中央音乐学院初试前一天,姚峰本想找个“里面”的老师帮姚贝娜听一听,但碍于时间紧迫未能成行,最终姚贝娜以“想象不到的表演效果”赢得了考场内所有老师的喜爱。在大学里有堂课叫视唱练耳,姚贝娜在那个时候就常跟作曲系、指挥系的人一起练习,“只有最高天赋的人才有可能跟着他们”,徐霞如此评价。
在大学老师马秋华眼中,姚贝娜是一个“热爱音乐,为这份热爱吃苦受罪无怨言”的小姑娘。课业之外,她其实做着所有20岁女孩喜欢做的事,看美剧,逛后海,听王菲、张惠妹、艾薇儿、林肯公园……甚至还组了一支在酒吧驻唱的小乐队,白天排练晚上演出,偶尔喝高后和闺蜜满酒吧跳舞,拉着人玩命讲英文。
本科毕业后,姚贝娜被马秋华推荐到所有人都羡慕的海政文工团,“当时大学生毕业能找到工作就很棒了,我介绍了之后,海政的领导都来看她,觉得是个材料,一毕业就要了她。”这让姚父姚母十分欣慰,姚峰对凤凰娱乐记者说:“海政是我和她妈妈的希望,因为我们青年时期都想当兵没当成,这是我们心中的一个梦,贝娜传承和实现了这个梦。”在姚峰看来,海政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单位,“很难进的,当年除了军艺以外,中国人民解放军所有的文工团只进了她一个普通大学的。”
至此,姚贝娜按部就班地实现了父母和长辈的期许,走完了大多数中国家庭对子女成长和职业选择上规划的轨迹。之后的几年,姚贝娜所唱的每一首歌,每一次演出,包括参加青歌赛夺冠,都是在体制这块正统的土壤上完成的,而这一切,已离她内心真正渴望的自由越来越远。
抑郁症
在文工团那几年是她最不快乐的日子。
“她不喜欢文工团的一个是什么呢,就是假唱,部队里排一个节目排一首歌要很长时间,但到了演出现场就是对个口型,她不喜欢这种方式”,冯家慧告诉凤凰娱乐记者。这个说法在姚贝娜生前的采访中也能找到,“我很多年都是晚会歌手,晚会一般都是一片繁荣景象,唱的歌自然也是大好河山,要微笑着去演唱,基本也都是对个口型,所以习惯了去装、去扮演。但我想要的是一个真唱现场,能够有现场乐队的舞台,而不是一个空壳。”
姚峰曾以此开导女儿,“我们可以自己出钱,租个场地把人请来唱也是一样的”。但姚贝娜骨子里追求的是纯粹的音乐,从2005年开始她曾先后递交过三份辞职申请,第一次递交后的第二天,姚母从深圳飞到北京,哭着劝她不能离开。其间,姚贝娜登上了央视春晚舞台,还两度参加了青歌赛。2008年,夺得青歌赛冠军的姚贝娜并没有友人们想象得那般开心,她说得最多的还是“想退出部队”。
在徐霞看来,“进海政可能是当下99.9%的人会选择的道路,有一个那么好的单位,再依附一些权贵,电视台露露面,也许很快她就会成为第二个宋祖英之类的,靠在这个地方是最容易名利双收的。”偏偏这些,都不是姚贝娜的向往,她相信三宝所说的“审美差异产生憎恨”:与审美太过有差异的人群在一起,久而久之,会有病的。
2014年在做客央视《艺术人生》节目时,姚贝娜谈及这一时期的挣扎,“坐飞机时我总是想,飞机要是忽然掉下去该多好,但又想如果真的掉下去我的父母该怎么办,还有这些乘客跟着我一起多无辜啊,每次飞去外地演出时,我都把这几件事想一遍。”这些臆想死死地压在姚贝娜的心口,此后部队的每次演出都让她如临大敌,她渐渐自闭,任务能躲就躲。时任海政文工团团长的付林告诉凤凰娱乐记者,“我们该开始了、该审查了、该排练了,她会有事,那么今天干什么,明天干什么,她到时候都忘记了,还得提醒。”在付林的记忆中,姚贝娜曾有过一次试探性的反抗。有一次比赛,姚峰写了一首关于家乡的歌曲,付林建议姚贝娜选唱这首歌曲,一来的确写得很好,二来比赛进入最终环节,唱接地气的乡情歌曲会更有优势,姚贝娜最终没有唱这首歌,“她追求的是属于自己的艺术。”
马秋华回忆,尽管当时文工团政委提出给予更好的待遇,但依旧挽留不了姚贝娜。姚峰夫妇从反对到妥协,最后还是决定尊重女儿。2009年,姚贝娜终于离开了部队,一头扎进梦想里。闺蜜小鱼回忆:“那个时候的她眼里泛着光,形容自己是一头脱缰的小牛儿,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然而,抑郁的症状并未消失。小鱼记得姚贝娜当时总说很压抑,“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是莫名的烦躁,不喜欢接电话,尤其是陌生人打来的。这种焦虑也给好友李玉刚留下很深的印象,“她那时压力很大,得了青歌赛冠军后也没有大红,离开文工团成为自由身……都是很大的压力,她多次跟我说,她的家人尤其是父亲为她付出了大多太多……”
时隔多年,姚峰已经完全能理解女儿当时的想法,他对凤凰娱乐记者说:“她就是想唱自己喜欢的歌,一辈子临到死,去世之前还想着我要唱我喜欢的歌。”
不过,姚峰不同意女儿讨厌体制这种说法。前几天,华谊工作人员翻出了一张姚贝娜当年在部队慰问演出期间手写的稿纸,当中写道:“我站在简易搭建的舞台上,激动不已,大声地唱着,其间,有好多女孩子上来送我花和小国旗,我用力地给他们每个人来了个抱抱,那一刻,我很快乐。”姚峰看后很感动,他认为:“女儿其实从部队里学到很多东西,对当地老百姓、战友有很深的爱和情感。”他一再强调:“贝娜离开部队只是太喜欢流行歌。”
红颜劫
病痛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2011年的一个下午,闺蜜小鱼收到来自姚贝娜的一通电话,通话内容把她吓傻了,乳腺癌。“29岁的年龄怎么会和癌症撤上关系,一定是误诊!”倒是电话那头的病人很平静:“没事儿,我会尽早做手术,别担心。”从生病到手术前,姚贝娜一直保持着难得的理智状态,没有自怨自艾,没有哭哭啼啼,唯一一次放声大哭是在进手术门之前,“被吓哭的。”
2011年5月31日,姚贝娜做了乳腺癌的切除手术,她把以后每年的6月1日定为自己的重生纪念日。术后是地狱般的痛苦化疗,冯家慧回忆,“她妈妈跟我讲她做第一次化疗,就伏在她妈肩上,腿基本上就是拖着走的。”姚贝娜向闺蜜小鱼描述的更加细微,“每次打完针后每秒都在吐,吃不下任何东西,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没办法睡觉,没办法听音乐,没办法做任何事。唯一能做的就是瘫在床上游离地熬每一秒。”有那么一两次,姚贝娜甚至有灵魂出窍的错觉,她感到自己漂浮了起来,越来越轻,直至听到母亲喊自己的名字才转醒过来。
脱发现象越来越严重时,姚贝娜干脆选择了剃光。在病房中,她是最开朗最轻松的那一个,甚至因此被医生请去开导其他年长的病人。术后的第四个月,姚贝娜戴着假发来小鱼家做客,刚进家门她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随后顺势扯掉厚重的假发扔在茶几上,盘着腿扇着风抱怨“太热了”。
姚贝娜这种简单随和的性格很容易让她交上朋友,北大人民医院的主刀医生曹迎明对此深有体会,“她说做手术就做手术,说切除就切除,你很难想到,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生了这样的病,每天还能笑得那么开心,还能帮别人去建立信心。”2011年末,内地音乐大哥级人物刘欢找到尚在化疗期间的姚贝娜,邀其献唱电视剧《甄嬛传》的主题曲。姚贝娜向曹迎明征求意见,曹迎明告诉她:“你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该剧导演郑晓龙向凤凰娱乐透露:“原本没打算找姚贝娜唱《甄嬛传》歌曲的,但刘欢一直力荐由她来,刘欢说她还得了癌症,希望她能来唱。”
“祸福轮流转,是劫还是缘,天机算不尽,交织悲与欢……”这曲由刘欢操刀制作、姚贝娜献唱的《红颜劫》随着《甄嬛传》的热播而广泛流传。只是当初在录制这首歌时的姚贝娜,未必会料想到,天机真的算不尽。
自由着
“我特别希望像今天这样,穿上牛仔裤,穿上平底鞋,然后在一个像流行音乐节的大舞台上,和乐队老师一起唱歌。”压抑太久的话语随着泪水一起涌了出来,2013年的7月,姚贝娜成为《中国好声音》第二季舞台上最受瞩目的选手之一。事后回忆,她说唱完第一句就哭了,几乎是流着眼泪唱完这首歌的,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好委屈。
也许明天,她想要的明天终于来了。
姚贝娜在《好声音》之后签约了华谊音乐,她开始登上各种大大小小的舞台,唱着自己喜欢的歌,忙得不亦乐乎。她直率地在媒体面前公开谈对走红的期望,“我就是想要人气,因为有了人气和名气才能在更大的舞台上唱歌”。姚峰此时成为女儿最有力的亲友团宣传人员,每次只要有姚贝娜参加的节目、接受的采访播出时,他都会群发微信给朋友同事,“贝娜明天XX点将会出现在XX节目上,XX台播出,重播时间是XX。”
2013年11月,武汉音乐学院建校60周年,姚贝娜和父亲姚峰一起回母校开演唱会,冯家慧还记得当时的场景,“现场人山人海,我们几个老头老太太,都是她爸爸的老师辈,一起去后台看她,保安还把我们拦了半天,后来找了姚峰才让我们进去。看到她搂着一群粉丝照相,像个孩子一般。”那次见面,姚贝娜并没有与冯家慧细聊,只和几个老师一起合了影,“唱完她又要飞到别的地方去了,所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还能抽出时间聊什么,只要脑子里能想到还有冯家慧这个伯伯就已经很不错了。”
越来越忙碌,最多的时候一天可以飞三个城市,姚贝娜朋友圈里每天更新的都是不停的飞啊飞啊,但她比以前更快乐,发得最多的表情是大笑。主刀医生曹迎明的感受更为明显,他说姚贝娜有时忙得忘了复查,每次都是他主动和姚贝娜联系,“你该来医院复查了。”2014年6月27日,曹迎明看到姚贝娜的检查结果惊呆了,“姚贝娜的肝脏、骨头都出了问题,这么短的时间就出现了癌细胞转移,她当初恢复得那么好。”曹迎明连忙找来了姚峰,建议姚贝娜化疗。
“她不愿意再做化疗了”,姚峰对凤凰娱乐的记者说,“后面其实她身体已经不太舒服了,但还一直参加一些表演,还有一些节目,这是她愿意做的事情。”
徐霞回忆,姚父姚母曾用了很多办法阻止姚贝娜出去工作,夫妻俩还曾把女儿摁在床上,不让她再出去,姚贝娜也曾经那么留下来过,在病床上或者家里留下来一段时间,但过了没有多久,她就患上了抑郁症,“后来她跟父母讲,如果你们不让我出去的话,我就选择自杀。”
“真的没办法,我们如果不让她出去,她哪天要是真的因为抑郁症要……贝娜的感觉就是她说到做到。”在徐霞记忆中,姚峰曾无奈地对她说起过这番话。
关于这个细节,凤凰娱乐记者后来向姚峰求证过,他只表示:“徐霞是我们非常好的朋友,但这件事我们不知道,不准确。在我们夫妻眼中,贝娜从来没有过抑郁症,她大多数时候还是很乐观。”
“妈,这一切都是命。”这是姚贝娜在离开前对父母说的其中一句话。
2015年1月16日下午16时55分,姚贝娜病逝于北京大学深圳医院。
她终于在最后一段时光里不再按图索骥的走。她唱着自己喜欢的歌,将仅存的眼角膜捐了出去,寻着自己的内心温柔爆裂地走完了最后一段生命之河。
姚贝娜,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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